双眼不再灵动温和,反而满载着熟悉的强势、高傲和入骨的隐忍。
周清扬刚挥开一道流矢,低头看去这一瞬间,望见了一丝熟悉又陌生的情谊。
上一世种种温存的时刻涌上心头,在每一个寂然的夜里,也曾有个人这样看过她。
“师尊”二字几乎要脱口而出。
她不及说什么,身体便被强制推离高台,周身被神识汇成暖流包裹着。
唯有经过足够训练的强者,才能让神识化形。
而这样程度的神识外放,足以要了一个人的命。
周清扬疑惑地盯着那双眼,她什么都忘了,什么生死一线,什么天下大任。
她只看到了沈昔全。
那是沈昔全么?为什么这样看她,又为什么做出一副快要死去的姿态。
周清扬想,这样的一双眼,根本不适合饱含着眼泪,决绝得像是要告别。
她不想离开,也许是心底里执念未消,又或许是好奇心在作祟,她战栗而恐惧地望着高台上的身影,金色的识海脱离了身体。
两道神识经不及算计,也经不及拆离,狠狠地纠/缠在了一起。
沈昔全沉坠在一片无名之海中,感觉到身体和精神都很放松。
她细细体味着这种卸下枷锁般的快感,才明白,原来神识没有分裂的滋味是这样美妙。
仿佛整个人都轻快起来,像一支羽毛,随着风飘荡在空中,然后悠然地落到水面上,在阳光的照拂下静静浮游。
虽然这种快乐不过是表象。
沈昔全知道,自己要死了。
这算不得光彩又极其忍隐的一辈子,就这么仓促地要结尾了。
“沈氏后人……”
天地之间熟悉的声音响起,虽说龙并不曾口吐人言,可却带着人性,让人一听便能辨认出它的声音。
“你又闯祸了。”龙头抬起,龙须轻柔地浮在水面上:“芙蓉瓶与冰凌瓶相生相克,相遇即为毁灭。”
沈昔全懒得说话,“嗯”了一声。
神龙并不动怒,它经历了太多的岁月,又见惯了风雨如晦,所以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处境都能不动如山。
“罢了,许是我气数已尽,早在十年前你窥得天命时,便一定会有今日。”
沈昔全不愿打哑谜,遂说:“我上次进入玉壶,所见的除了一己私事,便是你开天辟地的场景。你若什么都料得到,便该作壁上观,为何还要干预世道的生灭?”
神龙的龙面上竟露出些纵容又无奈的神色,它说:“你说的对,我若看尽,便早该飞升成神,也不至于蹉跎在此。而今我神魂俱灭,无力再支撑这一方世界,你们,便也要跟着没有了。”
沈昔全“坐起来”,盯着那对半开半阖的龙眼,说:“除了芙蓉、冰凌二瓶,还有平京下的龙脉。”
神龙的声音回响:“有外来者要打通世界之间的连接,这势头已不可阻挡。何况,异世之人本身便是这个世界坍塌的产物。”
至于为何坍塌,这便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的了。
沈昔全沉默,她的意识在消散,周遭的一切趋于模糊,像是笼上了一层美好的光晕,算是给她的最后一点温柔。
“周周…”她轻轻咀嚼着这两个字,犹如摘下了无运斋里新新长成的桃花瓣,唇齿间生香。
唯一可惜的是没能帮你报仇,不过也没关系,反正最大的罪魁祸手现在已经要伏法了。
我也忍不住,想早点见你。
她坠下去,再坠下去,一直把自己沉沦到无底的深渊中。
在这万世光阴如一瞬的空间中,人有许多时间来反思,沈昔全走马观花想了一遍,最后唯一得出的结论就是——她是个祸害,当初沈家抄家灭族的时候她就应该跟着去死。
嗯…不对,自己是想死也死不成的,毕竟……
她的思想变迟钝了,只能单线思维地去回溯,所以也就没有看到上方坠落下来的,金色的太阳。